malkin

沁怡仍是笑著與自己道別。

夜裡，博群睡不著，輾轉反側。活過三十個年頭，他第一次覺得深深厭惡自己，如果可以的話真想掐死自己，並且在掐死之前還要打自己的頭，然後再甩上幾巴掌。

為什麼要說出來呢？他也曾在愛情裡掙扎過，怎麼會不明白沁怡的痛與失落，但腦袋是明白，脫口而出的情緒卻又是混亂極，追根究底他竟是因為生氣。

他又是在氣什麼呢？其實他沒有資格的，好多年前他跟沁怡的關係最多僅是點頭之交，甚至他從沒有好好和她聊過天，他若要氣沁怡的隱瞞，那還不如斥責自己主動將距離拉開。

「為什麼不說呢？」他曾經是很高興的。在軍中收到沁怡的來信，知道她並沒有如自己所想像的討厭自己，並且更因為有她的關心，他才能從失戀初期的苦悶轉移注意力。

為什麼為什麼他一直都不說呢？

所以他是個反反覆覆的男人吧。

只是物換星移時光太匆促了，他是沒有忘記自己曾對沁怡所懷抱的情感，譬如愧疚、譬如感謝，但卻在沁怡久別重逢的燦爛笑容裡，他以為沁怡忘記了，忘記他曾經也是傷人的，還忘記她曾深深珍視著誰。

那個誰啊……真是傻了。

「怎麼會忘記？」博群掩著臉苦笑，有些事有些情感，即使時間經過得再久，也是都不會被抹煞掉的，哪怕只是一個心跳一滴眼淚一個微笑——而曾經為我心跳落淚微笑的妳，我怎麼會以為妳忘了我。

好淺薄。他的眼、他的心，都非常淺薄。

沁怡說過自己是路人。而這句話不是調侃，那是為了自我保護。都九年了，原來他一直都在忽視沁怡對自己的情感，一直一直，持續忽視九年了。

很寂寞吧，始終只看著我的背影的妳很寂寞吧。


※


記得那年夏天的天空很藍很藍，陽光下所有的景致都顯得太過明亮，甚至亮得像要糊成一團。陽光炙熱，才曬到一些就是熱呼呼的溫度，無論是從地上竄起的，還是天空下來的，只要暴露陽光底下，連流動的空氣也是悶熱。

欣卉——。

嗨，博群。咦，你怎麼會到我們學校？

我考上你們學校的研究所了。

好厲害喔！沁怡……對不對？

藍天白雲的畫面停格了，搔搔頭髮笑得正害羞的大男孩，好喜歡、好喜歡，真的好喜歡，但卻只肯看我一眼，輕輕飄過的那一眼。

早知道就不要說了，如果真的很喜歡的話，偷偷放在心裡就好了；早知道就不要說了，這樣至少還能再看見你的笑容；明明我沒有戀愛，卻必須要失戀，早知道就不要說了。

早知道……張博群你知道嗎？

沁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流淚了。在滿室的晨光裡，她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靜靜淌著淚水。是不是有些事有些人就是注定要錯過？或許這是個問題，但其實早就是結論了。閉上眼，她抹抹眼角，陽光在她的眼皮上跳動，安靜無聲。至少她還擁有現在。

吃過早餐後，沁怡開始整理屋子，從浴室開始，接著是廚房、客廳、房間，最後是陽台，她洗衣、掃地、曬衣、拖地、澆花——有時她會忽然發呆，恍惚了起來，為什麼會喜歡上博群？

當時的博群不比敏謙長得好看，口才更及不上哲凡，但長相是一般她偏偏就覺得耐看，性格是寡言，然而只待在一旁她便感覺到安心；她錯過了自我詰問的好時機，如今僅剩一縷情懷，年少的、痴狂的，只是她沒想過要貪圖一鍾深情，更遑論去懷抱一生，若真要深究，她猜想不過是對青春的未盡之心。

一切都整理得差不多時，從陽台落地窗曬進來的陽光在剛拖過的磁磚上閃亮著，是中午快到了。廚房裡不銹鋼的水槽，以及瓦斯爐都清潔得白亮，沁怡佇立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得有些乏味。她不是不開伙的人，就是感覺沒意思。她決定出門吃飯，自己一個人。

來台北半年多了，她跟公司的同事其實都相處得不錯，有時下班後還會約著一起去逛街，她想自己並沒有很寂寞，人際關係也算經營得不錯。只是有時，就是有時候一陣喧嘩過後，或者熱鬧萬分裡，好像一切突然都離自己遙遠，不過剎那心被抽離又回過神，明明才一剎那而已卻是記得隔外清楚。

獨自的時間慢慢變長，尤其假日，不想尋找誰的喜好、不想搜尋電話簿裡的誰，在這座繁華的城市，沁怡越來越習慣只與自己寧靜相對。

一個人沒有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