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kin

撐著桌面，小孟慢慢站起身，他蹲在茶几前沒有多久時間，但他的腳已微微發麻掉，疲累一天的腦袋更是渾沌、沉重。今晚似乎不是個太好的夜晚，他知道再想下去，他就要想起自己是如何深深傷害過培雅的。

不，其實他根本沒有忘記。小孟的眼光停留在桌上放的相框，相片裡是他、景言、之婷、培雅四人的合照，那年他們大三，一時興起就夜裡騎車去墾丁跨年，隔天看完日出，他們幾乎全都要昏了，但相片裡培雅的笑容好燦爛。印象裡培雅也是很少在人前哭泣的，但培雅卻在他面前落淚過兩次。

第一次因為是他的失戀，第二次是他的表白。而他會表白是因為之婷提醒他，也許他其實對培雅有另外的感情。

曾經，他和之婷短暫交往過，在和美芳分開後的半年。之婷在他眼裡幾乎也是近乎完美的女孩，聰明慧黠並且美麗，大約沒有一個男人可以不對美麗的之婷動心。但那時他才從情傷走出，其實有想過不願太快再進入另一段感情。

「可是，你真的一點機會都不願意給我嗎？我覺得談戀愛要天時地利人合，除非你認為我真的完全無法令你動心，那麼為什麼不試試看呢？」之婷的笑，盈盈，非常好看而他不會想起美芳，於是他答應了。

那麼後來是怎麼一回事，他們分開呢？是他們交往一個月後，共選的通識期末考那天，那堂課培雅也有修，可是那天上課鐘都響了，培雅卻還沒有來考試。

「小孟，培雅還沒來耶……」之婷坐在窗邊不停向外張望。

「那妳出來時，她已經出來了嗎？」

「我昨晚沒回去，人在秀秀那裡……」

「那培雅……？」他忽然心慌，強烈的完全無法平靜。「之婷，妳鑰匙給我，我去妳們家看看。」

「可是，老師已經來了……」

「快點給我！」他急得一把搶過之婷的鑰匙，連背包也沒拿便衝出了教室。也因此，他沒有看見那時之婷眼中的驚愕，也來不及看見。

衝到之婷的住處，他慌慌地打開門，鑰匙串不知道掉到地上幾次，大門打開後，培雅當然不在客廳，而培雅的房門還是緊閉。

他用力敲門，沒有得到回應，也許培雅已經出門，但他竟無法再思考多一點，所以他撞門了，生平第一次。幸好，當時之婷她們住的那棟房子已經有十多年的屋齡，房間的門也不算太堅固，在他撞了第二次後，門砰地應聲打開。

然後，就在門後他看見培雅倒在床邊，原本白晢的臉龐染著不正常的紅潮。那天培雅發高燒，因為重感冒所導致，當他送到醫院時醫生說，如果再晚一點就要轉成肺炎了。現在回想起來，不管是驚訝還是驚嚇，都不足以形容那天他的心情，更貼近一點的，或許是有害怕的情緒，害怕著倘若真的失去了，那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的答案是之婷給他的。「小孟，我們還是分手吧。我想，其實你喜歡上培雅了。」

「有嗎？」他很不確定，甚至不敢相信，因為培雅真的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樂意照顧人，而培雅太堅強。

「那麼，你要怎麼向我解釋，你那天竟然急得連期末考也不顧？」之婷笑著拍拍他的肩，「嘿，女人的青春可不能耽誤喔。」

他和之婷的分手非常平和，而他開始思考也許之婷說的有道理，他必須承認，培雅在他心裡開始有些不同。

終於他告白了，那天是個大晴天。他說要在一起，培雅為此在他面前第二次落淚……培雅的眼淚是只為他嗎？那時他看見培雅的眼淚會心痛，他想要給培雅幸福，真的很想很想。倘若不是美芳又出現了他生命。

美芳……。小孟在心裡輕輕念著這名字，那是他曾經很愛的女孩啊，也曾經以為能夠一起相守一生。而曾經是過去的，是偶爾浮現心上，是驀然出現腦海中，美芳已經是曾經了。

他與之婷在一起的一個月，以及與培雅在一起的一個禮拜，當時他是真的以為自己已經把美芳藏進了心底，緊緊鎖住。但美芳才喚他，他才聽見美芳哽咽的聲音——「我只是寂寞，我不是不愛你……」才聽見了，他便想到美芳的身邊去，想要飛奔而去。

一個人一顆心，怎麼會有兩個人、兩份情呢？究竟他是愛著誰，他不明白，也沒有人能告訴他答案。但他是選擇回到美芳身邊了。

培雅沒有落淚。他說他與美芳復合時，那望著他的眼睛是體貼、是諒解，仍是似水的柔情，培雅的眼睛多麼美麗。而他的心口酸澀，似乎明白愛得好深好深是怎麼一回事。

他與美芳一定要幸福，一定要。這竟是因為培雅而下的決心。

但後來，美芳還是離開他了，在他入營的第一百天。兵變聽說是很苦的，然而掛斷美芳打來的分手電話，他真的平靜，也許眼淚早就在美芳第一次說要離開他時便已經流盡。

只是，分手之後的第一個放假日，他卻是一離營便坐上往台北的火車。

美芳在台北工作，而他畢竟也是愛過。

那天他到台北時已經是晚上，他知道沒有人會來接他，他只是想來悼念自己的愛情，然而走出車站，他竟看見培雅等在出口。

同樣的，培雅望著他的眼睛還是同樣溫柔。

他的眼淚忽地落下，無法抑制。原來，有人守住了他心底最脆弱的，有人留住了他心上最後一抹溫柔，那是培雅，他以為他不愛的培雅。

真的不愛嗎？

小孟的目光逐漸迷離，他伸手輕輕碰觸壓克力相框後培雅的臉龐。已經好些年了，他許下承諾，然後離開這座小島，在異鄉裡以為要愛上其他女孩，但他如今歸來，他卻步了、他迷惘了，他是愛還是不愛？

沒有答案，八年前沒有答案，八年後也還是一樣，只是培雅望著他的眼睛依然如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