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小的時候,我聽說有個男生喜歡我。只是聽說而已,你知道的,常常班上就是會流傳著許多連當事人也沒有聽過的傳言,誰喜歡誰啊,誰討厭誰呀;哎呀,我的媽啊,我連自己有沒有說過那些話都不知道呢。

那個聽說喜歡我的男生,長得不高,喔,談身高是件傷感情的事,通常國小時女生都是比男生高,而我又比大部分女生高了一些,小四時就有一百四十幾公分,這麼說來,可以比我高的男生應該是沒有幾個。所以那個聽說喜歡我的男生是理所當然的比我低,然後他的皮膚黝黑,很會打躲避球,體育很好,可能個子小靈活吧,他黝黑的臉上長著濃眉大眼應該可以算是很好看。

我始終都沒有特別去在意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我,我跟他甚至也沒有特別熟悉,嚴格說起來我跟他的好朋友還比較熟呢。還記得升上六年級時,參加學校田徑隊的他突然受低年級女生歡迎了起來,常常都聽說他收到很多女生的情書。

我覺得真不可思議,遞情書是要做什麼呢?我想我滿喜歡你的,我想要跟你做朋友,是這樣子嗎?我沒有收過情書,也沒有寫過情書,甚至也搞不清楚該如何用文字表達,如果是要寫給我非常喜歡的人,我想我一定會連看見「喜歡」兩個字時都會感覺害羞吧。

記得那是一個早晨,才剛進入夏季沒多久。早上剛來學校時穿著短袖、裙子露出來的手跟腳因為暴露在空氣中還會覺得涼涼的,不過一走進教室裡,我就看見那個男生黝黑的臉龐竟發紅了起來,雙手也握成拳,好像很生氣。

他和班上的一個女同學站在資源回收的垃圾桶前,與他憤怒的臉龐相形之下,站在他對面的那個女生簡直一臉不知所措,班上其他同學則三三兩兩圍繞在他們的身邊,氣氛很凝重。

「這麼想看就拿去看啊!」他突然吼了起來,甚至用拳頭用力地搥了下用鐵皮做的垃圾桶上方,碰的聲響好大聲。

「我沒、我才沒有……」那個女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忽然又是碰的聲音,這次他用力地踹了垃圾桶一下,然後就走出教室了。

「怎麼了嗎?」我拍拍身旁的女同學。

「喔……」女同學的表情一下子就靈活了起來,「就是林曉芬在跟張宏哲鬧,叫他把情書拿出來給大家看,後來不知道怎麼了,張宏哲就突然把他收到的情書通通都丟到垃圾桶裡,好生氣呢……」

「這樣子啊……」我點點頭,旁邊圍觀的同學散開了,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林曉芬也是。我走上前,把標明紙類回收的桶子用力拉開,匡的一聲好大聲。

「孟慈妳幹嘛?」有同學問。

「我今天是值日生。」我頭也不抬地應著。

那些信沒有一封被弄髒,淡淡的粉藍、粉紅、粉紫四處散在碎紙屑上以及被摺得、揉得亂七八糟的紙張、紙團上,我覺得那些信大概是我看過最漂亮的垃圾了吧。我把那些信一一撿了起來。

然後,我去找張宏哲。

張宏哲在哪裡呢?從教室外的走廊往下看,原來張宏哲就在操場的跑道上跑著,他跑得很快,一圈又一圈。

學校有規定,走廊上不能奔跑,但下樓時,我還是忍不住跑了起來。一離開了能遮蔽陽光的建築物,陽光立刻大片大片地曬了下來,有點熱。

操場上,張宏哲不跑了,他慢慢走著,最後走到了把操場圍起來的欄杆旁,背靠在欄杆上,身體向後仰。我忍不住抬起頭看看天空,天空很藍,雲很白,就像幅漂亮的水彩畫。

突然,我看見有飛機飛過了,拖著白白的長長的尾巴,一點聲音也聽不到。

我走到張宏哲身後,他看見我,眼睛睜得好圓,當他要抬起向後仰的上半身時,我把那些信拿出來放在他身上。

「妳幹嘛?」他的身體竟因此一動也不動了。

「給你的情書啊。」我對他笑了笑,突然覺得好開心。

他先是把信壓在胸口上,接著才慢慢站直了身體。「妳從垃圾桶撿回來的?」

「很乾淨耶,都沒有被弄髒。」我指著那些漂亮的信封。如果有一天我要寫情書,一定也要用這種的,淡淡的粉紅色,就像小花那樣。

張宏哲輕輕喔了一聲,然後他低下頭,看著手上的那些信封,好像在思考什麼。

「要我幫你藏起來嗎?」我伸手輕輕握住欄杆,欄杆上鮮豔的黃綠色有點溫度了。

「不用……」張宏哲的聲音很小聲,所以我聽不清楚他到底是說了什麼。

這時,代表掃地時間的鐘聲噹噹地響了起來,我是外掃區的人,得快點回教室拿掃地用具才行。

「我走囉。」我小聲說。

「孟慈。」張宏哲突然叫住我。

「幹嘛?」

「妳為什麼要幫我把信撿起來?」他看著我一字一字慢慢地說,認真的表情很好看。

「嗯……」我抿著唇,有點想要笑的感覺,胸口上好像一蕩又一蕩,「欸,張宏哲你回信嗎?」

「啊?」他一臉納悶。

「那些寫信給你的人,你都會回信嗎?」

「我會寫啊……」張宏哲伸手摸摸脖子後方,「不過也不會特地拿給她們,因為很奇怪啊……所以就她們有來跟我要時,再拿給她們。」

「嗯。」我用力地點頭,然後笑了起來。不曉得為什麼,我真的覺得太好了。然後也不曉得到底怎麼了,張宏哲竟然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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