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kin

五月初，溫度開始攀升，夏天的氣息逐漸濃厚。

黃昏時刻，人潮熙攘的街道上果果與林柏樂並肩而行的身影讓夕照最後的餘韻拖得狹長。

「阿樂，你還記得我是幾歲開始學鋼琴的嗎？」雖然是問著身邊的人，但果果的眼睛始終望著遠遠金光仍然照耀的天邊。

林柏樂微微一怔，轉轉眼專心回想了起來。「我記得是上國小以前就開始了吧？這樣算下來的話，轉眼間也有十幾年了。」

「對啊，轉眼間就好久了。阿樂，我真的很喜歡鋼琴唷。」為什麼要這樣說話呢？像宣誓一樣地說話。果果遙望遠方的目光摻著幽幽的哀傷。

「我看得出來。」林柏樂不由得笑了笑，「果果，妳明年應該是以藝大為第一志願吧？」

「嗯，台灣的第一志願。」

「台灣的？」

果果輕輕吸口氣，「雅萍老師說，如果我願意的話，也許可以試試看申請國外的學校……」

望著果果的側臉，林柏樂忍不住停下腳步。

「所以……妳出國嗎？」果果說的話明明不多，然而他卻不知道該怎麼消化。

「不過，我那個破英文你又不是不知道！」果果笑了起來，有些逞強地，而腳下步伐一刻也沒停。

林柏樂連忙追了上去。「話不是這樣講的，如果有機會當然要去試試看，因為妳已經努力了好多年不是嗎？妳本來有機會去念竹中音樂班的……」說什麼睡過頭遲到了……忍不住微微蹙起了眉，他怎麼也沒有忘記那時當自己知道果果又會和自己同所學校時，自己不由自主的欣喜。不過——

「不是吧，果果她不是遲倒，她是根本沒去考，班上的雅婷也有去考，可是雅婷根本沒看到果果。」高一開學時，李洋喜在得知果果與他們同學校後，便這樣對他說。

「那果果幹嘛……」記憶中的他只是困惑。

「說你是死硬派，腦筋還真的跟芭樂一樣硬，隨便想也知道果果一定是為了你才沒去考的，果果如果真的要念的話，她直接申請不就好了？她全國音樂大賽第二名又不是拿假的！」

那麼果果都是為了他嗎？只是他竟沒有勇氣問。

「阿樂。」果果轉過頭對他微笑了，「我覺得現在這樣也不錯，真的。」

為什麼看著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他會覺得內疚？林柏樂垂下眸，嘆口氣。「唉，妳不錯就好。可是，我真的覺得妳應該試試看，雅萍老師也有跟我說過，她說妳真的很有天份，不只是努力派更是真的有才華。」

果果先是安靜了幾秒鐘，清秀的臉龐上抿緊的唇像是下了某種決心，之後她的聲音很輕很輕。「謝謝。」

「嗯？」林柏樂忍不住怔怔。

「阿樂，謝謝你，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說的話的。」果果笑了，大眼微微瞇起。「拜拜，我們明天見。」

有這麼一瞬間，林柏樂覺得自己似乎就要再也見不到果果了。只是望著果果與他揮手的樣子，他仍是開口道別了，「嗯，明天見。」

還有明天的，不是嗎？

如常的道別之後，果果的腳步在大門前停了下來，然而她沒有開門。她忽地回過頭，眼神有些複雜，靜靜凝望著那就要遠遠離去的身影。

果果覺得，她聽到自己說，捨不得。

「真是大笨蛋……」果果的聲音很輕，輕到她以為自己是在嘆息。

門突然被打開了。

「怎麼在發呆呢？」宋雅萍溫婉的聲音由後輕輕傳來。

果果轉過頭，笑了笑。「老師好。」

「快進來吧。再兩個禮拜就要發表會，到時藝大的王教授也會過來。」宋雅萍忽然停頓了下，「果果，妳考慮得怎樣了？」

「老師，我決定了。我想要試試看，我希望能到不同的地方看看，也希望自己的鋼琴能更進步。」果果的表情很是堅定，微微上揚的唇，如同她的決心。

「太好了，我相信妳一定做得到！」宋雅萍露出欣慰的笑容，「王教授那邊就由我來打理，之前他就聽過妳的練習帶了，當時他對妳也很滿意。不過，接下來的一年裡妳會很辛苦喔。」

「沒關係，我相信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值得的。果果忍不住握緊了拳。早在她上高中之際，宋雅萍就不只一次向她提起，要她試著申請美國的茱利亞音樂學院，原本她一直都是很順其自然的，畢竟她熱愛鋼琴只要父母親不反對，她根本沒有理由不去申請。

然而最近她卻開始有種感覺，有種鋼琴在她心裡不是排名第一喜歡的感覺了。

倘若一年後她的申請通過，那麼她就要有好一陣子都不會回來台灣，甚至也可能有好幾年都不會再見到阿樂……像家人一樣重要、一樣喜歡的阿樂。

怎麼辦呢？只要這個念頭一出現，她便感覺一股全身無力的沮喪、茫然，甚至失措。

如果說鋼琴不是她心中最熱愛的了，那麼什麼才是呢？然而，她終究是決定要試著飛出這座小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