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未央仍試著一遍又一遍打著景言的手機,當第五次轉進語音信箱時,她沒有再切掉,而是按了留言的按鍵。

「景言,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不跟我聯絡,哥哥說是你自己不想來見我,可是我不相信。除非你說你喜歡我全是假的,純粹是當時你說來哄我的,否則我絕對不會相信,你已經放棄了。景言,哥還跟我說,只要我可以撐過兩年,到時我不管要怎麼他都隨我,所以……你相信我好不好?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當成小孩子,一個遇到事情就只會掉眼淚的小女生,但我喜歡你,我絕對不要放棄,你不可以因為我的年紀就把我的感情也一併否認掉。」眼淚又掉個不停了,滿臉溼溼的,甚至還流到了嘴裡,當她嚐到眼淚的滋味時,她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你等我好不好?下禮拜一我就要去英國了,可是我一定會回來,只要兩年一到不管還有什麼阻礙,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我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結束鍵按下,未央伏在自己併攏的膝蓋上,她小小的世界裡一片黑暗,然而她沒有再哭泣,只是等待著眼眶最後的宣洩,以及臉上蜿蜒的痕跡蒸發。

她想念景言,真的好想念。

景言曾說對她說過,「妳要堅強一點,有一天我也會幫妳爭取屬於妳的自由,所以妳絕對不能屈服。」景言還說過,「妳要記著,除非妳自己先屈服了,否則沒有人逼得了你。」

「要堅強……」未央抬起頭,輕聲喃喃。她要堅強,她不要退縮,她的幸福她要自己爭取。「妳一定要堅強一點。」

景言我相信你的,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我。





景言的手有些顫抖,雙手緊緊握住了手機但依舊止不住顫抖。

害怕嗎?他在害怕嗎?

「景言你害怕嗎?」不久前,當他從高雄回到新竹再與培雅聚會時,培雅如此問過他。

那時他才剛向培雅解釋了關於自己與未央會在一起的前因後果,那是小工程師與富家千金的短暫戀曲,那宛如夢一場,也宛如童話那般。所以最後決定放手的自己,應該也算太糟糕才對,可是培雅卻問他是否害怕。

也許他的心膽怯一如從前?他微微一怔,但又笑了起來,「為什麼這樣問?我現在看起來很害怕嗎?」

培雅沒有笑,眼神溫柔著,話語輕柔,「不,你看起來難過。好難過,我擔心你。」

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想哭泣,眼眶裡似乎衝進一股熱氣,然而卻也蒸發得快。「培雅,我……半年多前,當我媽也跟著我爸走了之後,有一陣子我很難過也很茫然,好像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要怎麼辦。當然日子總是要過下去,人的本能就是活,也就是要為自己活下去,但總覺得……似乎再沒有人會期待我了。」頓了頓,他忽然露出了有些難為情的表情,「這樣好像滿慘的,明明都三十幾歲的人了,我卻好像就突然失去了方向,逃路了。」

「景言,我和小孟一直最期待的就是你可以快樂,不管你要用什麼方法,當然除了你傷害自己,或者犯罪那一類。」培雅微微一笑,眼神仍是溫柔,「景言,為什麼你要把自己逼到這樣的地步呢?就讓自己快樂一點很難嗎?」

「因為——」他深深吸口氣,竟是一點也不能明白那倏忽湧上胸口的,難以壓抑的,到底是什麼。「就像你們希望我快樂一樣,我也希望未央她能夠很快樂,可以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

「你不後悔嗎?」

「很多……很多情緒都是一時的,我想我會釋懷。」很多快樂與痛苦也終會成為回憶。

培雅似乎嘆息了——似乎,因為聲音或許只能她自己聽得見的。「我是在問你,現在不後悔嗎?」

現在?他微微啟唇,是想要說話,可能解釋也可能要說服,然而他最後還是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來。

也許他不會後悔,但現在,他現在真的是難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已經讓人用眼淚浸濕了一角,那最柔軟的一角。

「景言,你以前好像有問過我,為什麼我不曾放棄過小孟,是吧?其實那可不是我真的痴心深情什麼的,至少我就覺得那不過就是,就是我還沒有忘記而已,所以也就這樣心甘情願的、年復一年的一直想著他。那麼你呢?景言,你真的能忘得了嗎?不要跟我說,你想將來會怎樣怎樣,我只在意現在的你。」

你忘得了嗎?

我忘不了。

景言輕輕吸口氣,然而手指的顫抖卻依舊沒有停止。他是真的好害怕,所以他不能再見未央的面容,他只能在沒有看見時才能假裝心頭不曾顫動;他是真的好難過,所以他不能再聽未央的一句話,他只能在沒有聽見時才能以為自己真的釋懷了。

天使來過了,天使離去了,但他有沒有對天使說過愛呢?

真的是好愛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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