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kin

翌日，未央早早便醒了，清晨四點多天還沒亮，屋內屋外都是漆黑一片。她躺

在床上眨眨眼，在眼睛還沒完全適應黑暗前，毫無預警地眼淚就掉了下來。


從前她覺得用淚水來宣洩悲傷是一件愚蠢極的事，畢竟哭泣永遠解決不了事情

，但現在她看自己，真的覺得恐怕不只是愚蠢，甚至還軟弱糟糕透了。


最近她哭了好多好多次，哭到她以為自己簡直是一無是處。然而，她活過將近

十八年的歲月，她真心信仰家人與感情，竟不過一個月裡就全數崩塌，塵囂漫天裡

她總算明白，自己不過就是工具、棋子。


曾經，她以為自己的父母只是因為忙碌在工作上，所以才總是對她冷淡、疏離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努力地唸書、考出好成績，為的就是將來有一天，她也能讓自

己像哥哥一樣使父母感到驕傲。


但就在一個月前，她終於清楚過去的疏離與冷淡是怎麼一回事了。原來，她真

的對任何人一直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生下她的母親不要她，與她血脈相連的父親

不敢認她，她視做家人的人，更不曾在乎過她。如今，她唯一的價值，就是繼續讓

人繼續當工具、讓人將自己的人生拿去販賣了。


究竟誰在乎她，她又還可以在乎誰？原來人要絕望真的是這麼容易的事。


慢慢的，眼睛適應了黑暗，她輕輕坐起身，輕輕走下床，小心翼翼她不想驚醒

床上的人。


窗外的世界仍籠罩在黑夜裡，而不遠處天邊一層薄薄的深藍色，幽幽微微的彷

彿是夜晚要退去的痕跡。


又是一天的開始了。未央輕輕靠著窗，忽地感覺臉上一陣冰涼，夏季是不寒冷

的，但一瞬間裡她還是忍不住顫慄了。


或許很多事都是這樣的吧，總要靠近了才會明白，並且能明白的也只有自己，

如人飲水冷熱自知。忽然，她身後響起了細微的聲響，還來不及回過頭，她就感覺

身後一陣溫暖靠近。


「怎麼這麼早就醒來？」景言溫聲問著。


「不曉得，就是醒來了嘛。」她揚起唇。終究，她就是想給這男人一個笑容，

即使是誰也看不見。


「那餓了嗎？」男人溫暖的手拍拍她的頭，手心溫厚一如其人。


「唔，還好耶。」她笑了笑，歪過頭倚在景言的胸前，「天快亮了嗎？」


景言輕輕按住未央的肩，眼光望著窗外，「大概再將近一個小時吧。」


「那我們去海邊走走好不好？回來也剛好可以吃早餐。」


「嗯……」景言沉吟了下，「可是旗津看不到日出唷……因為方向不對，還是

今天晚點我們去看日落？」


「又沒關係，我們去散步啊，早上人才不會這麼多……好不好？」未央仰著頭

，一臉嬌憨。


景言揉揉她的頭，笑了。「好。」



從他們的住處走到海邊大約要一個小時，當景言匡的一聲關上門時，站一旁的

未央深深吸了一口氣。


清晨的空氣有些清冷的氣息，深深吸一口彷彿肺裡突然變得乾淨又清爽。


「走囉。」景言對她笑了笑，一個轉身立刻邁開步伐。


「等我！」跑跑走走的，未央很快就跟上景言的步伐。其實她知道景言總會放

慢步伐等她，可是嘴巴上仍舊一句話也不說。


童景言就是這樣的人，雖然有時會兇她，有時也對她很無奈，但她猜想也許還

在乎她的，全世界真的就剩下童景言這一個人。即使她與他才不過相處短短兩個夜

晚一個白天的時間，但她真的就這樣相信，從她知道景言這個人開始，她就這樣相

信了。


「哥，這個人是誰啊？」她認識景言是在哥哥書房裡的桌子上看到照片與資料。


「一個很不錯的人。」顏未恩拿著資料笑了起來。


「怎麼不錯？」

「嗯，不為利誘，做人有為有守，對朋友也是重情重義。不過這樣的人，在這

個時代會吃虧的，因為沒有人會為他多想一點，別人只會把他的付出當成理所當然。」


「所以這樣的人……不好？」她皺起眉，忽然搞不清楚了。


「不好，吃虧當然不好，人都是最愛自己的。」


「是喔，原來你也不愛我。」她鼓起腮幫子嬌嗔。


「嘿，妳是我的寶貝妹妹當然不一樣啊……」顏未恩拍拍她的頭，對她溫柔地

、寵溺地笑了。


看著哥哥，她瞇著眼也笑了。因為和父母不親的關係，所以從小她就依賴哥哥

，那是長兄如父，甚至她覺得父母以外最重要的家人，就是哥哥了。


只不過，那些依賴現在都是過去的事了。就在最近一個月前，顏未恩看著她，

表情好痛苦。


「未央，對不起，我沒有辦法阻止……」


「哥……」她哽咽著，眼淚掉個不停，但顏未恩只是嘆了口氣，轉身就要離開

，一點遲疑沒有。


難道汎冠真的就急需力泰那筆資金嗎？若是如此，也許她還好過一點。然而，

這不過是她的殘餘價值罷了，就此報答顏家十八年的養育之恩。


真的已經沒有人會再對她好了嗎？到底她還可以再相信這世界什麼？


淚眼模糊中，她忽然想起景言，一個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好，我答應。可是在我出國前的一個月，我要跟一個人在一起。」


顏未恩回過頭，「妳要跟誰在一起？」


「童景言。」話說完，她抿緊了唇。


「妳找他做什麼？」


「也許他會愛我吧。」


就算是一點點也好，一點點希望也好，她還是想要相信愛。


※
當他們到達海邊時，四周也逐漸明亮了起來，天空雖然不是像平常那樣明亮的

蔚藍，但幽幽的藍顏色似乎顯示黑夜正在退去。當未央看見沙灘、海面也慢慢出現

在晨光裡時，她輕輕吸口氣。


不遠處的前方，晨光亮起，海與天空淺淺灰灰的藍，海天一線彷彿無止盡延伸。


「雖然沒有日出，不過早晨的海邊真的別有韻味，還好妳今天醒來得早。」景

言回過頭，對她微微一笑，


「對啊，這可是托我的福呢！」她揚著唇，笑咪咪的，然後她伸手抹抹眼角。

她知道自己最近真的是愛哭得不得了，但如果可以這樣就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盡——

其實也算真的划得來。


「是啊，幸好有妳在我身邊。」景言笑著拉起她的手，先一步走下階梯，「走

吧，我們散步一下。」


幸好有我？她忽地怔怔，腳步一動也不動，「幸好有我嗎？」


她眨眨眼，眼前又模糊一片，而她決定再也不管，就要讓眼淚氾濫成災。


「未央，怎麼了？」景言蹙起眉，困惑又憂心。


她搖搖頭，然後趁著地利之便，她微微向傾，一伸手就擁住了景言，輕輕靠在

他肩上。


「我沒事，我只是覺得好幸福而已。」


我還要什麼？不過就要這一點點。